楔子
前一段时间，一个旧新闻重新跑上了热点，关于杨永信和他的网戒中心。当时我的内心颇有一些波动，有很多话想说，但由于那时候很多名人都写了文章，基本上把该说的都说了，加上我自己不是一个喜欢追着热点写的人，所以当时就没有动笔。
现在这个热点已经差不多过去了，我也正好有了一些新鲜的感悟，所以今天和大家分享一下。
一
我小的时候，很喜欢看闲书，最喜欢的是漫画和武侠小说。一找到空闲的机会就偷偷摸摸地看。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习，父母把家里的全套金庸小说都藏到了床底下。
但即便如此，也没能阻挡住我看闲书的脚步。
我先是开始不吃早饭，把早饭钱省下，然后去学校门口的漫画出租店租书看。出租店租书是以“天”为单位的，每多租一天，租书的费用就要翻一倍。
为了用少量的零花钱租到更多的书，我不得不加快看书的时间，把每次租回来的书都尽量压缩在一天之内看完。
这种疯狂看书的习惯，自然而然地影响到了我的学习。父母为此感到生气愤怒，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如果按照杨永信和他的团队的标准，我年幼时期的行为，绝对可以称得上“闲书瘾”。
但“闲书瘾”这个词语是我编的，听上去也很荒谬，随着娱乐方式的更加完善，沉迷于看闲书的人真的是越来越少了。
二
如果看闲书的例子不够有广泛意义的话，可以再举个例子。
小时候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个放录像的录像厅。录像厅外面用一个厚厚的深蓝色帘子遮住，里面灯光黑暗，有一台DVD机和当时看起来屏幕很大的电视机。
那时候我才12岁左右的样子，有空就会偷偷去录像厅看录像，录像厅里还有很多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小孩，或者稍大一点的中学生。
我们看录像的时候，内心都是伴随着忐忑不安的恐惧的。生怕有哪个家长突然跑进来，然后那个小孩回去十有八九就会挨一顿暴打。
那时的我们，和那些在网吧上网然后被抓进网戒中心戒网的小孩，心情恐怕是一模一样的。
如果杨永信和他的团队搞一个戒“录像瘾”的中心，我们那些小朋友恐怕不少要被抓进去。
然而很多年之后我回头去想，当初在录像厅里看的电影，很多都是非常不错的电影，有发哥的英雄本色，有星爷的百变星君等等。
现在的我，很感谢那个帮我电影启蒙的录像厅。
三
在中国，或者说在东亚社会，有一套农耕社会一直流传下来的传统，叫作“父权”，即在一个家庭之中，父亲的权力是不可挑战的。
这在农耕社会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父亲，象征着一个家庭最旺盛的劳动力，也是最强的生产力，理论上还同时拥有着整个家庭最丰富的社会经验（尽管农耕社会本就不需要太多的社会经验）。在这样的条件下，“父权”是威严的强大的，同时在大部分时候也是管用的，他能保证一个家族在物质匮乏的农耕时代中最有可能活下去。
然而工业革命之后，随着生产力的大幅度发展，科技进步已经可以用日新月异来形容，可能这个月的潮流到了下个月就变成了过时产品。
同时工业化形成了社会分工，相比于传统的家庭构架，工业合作的构架在生产中显得更加重要了。
相比于农耕社会，创新的重要性，也远远超过了经验和传统。
这种生产力制度的改变，使得父权受到挑战，几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也许在很多父辈的眼中，下了班的正经娱乐方式是看电视或者打麻将，互联网是什么？电脑游戏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
几千年下来的父权告诉他，这个东西不在他的经验内，所以，是个坏东西。然而当他想要阻止的时候，他发现受到了小孩的反抗。于是他们潜意识里认为，是互联网，是游戏，把他的小孩给误入歧途了。
这时候，杨永信和他的团队站出来顺着这些家长的思路说：没错，你们想的对，这种把你们小孩带入歧途的坏东西叫作“网瘾”，但是没关系，只要你把小孩们送到我的网戒中心来，我就可以帮你们把这种坏东西去掉。
制服一群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暴力。所以网戒中心里需要电击，需要体罚，需要关禁闭。
外人以为这些家长真的相信自己在给小孩戒网瘾。
其实他们要的，只是重新建立自己那愚蠢可悲的父权而已。
问题是通过暴力压制下的服从，只能伪装一时，不能持续一世。
四
早些年听过一个这样的故事。
说有一个小孩，逃学，偷窃，打架，有一天失手烧了别人的房子。媒体前去采访他。
媒体问：“你觉得是什么原因让你走上了这一步？”
小孩回答说：“我从小父母离异，家里人不管我。”
媒体不够满意：“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小孩努力想了想，接着说：“我读书成绩不好，老师从小就说我长大就是一个人渣。”
媒体还是不满意，继续问：“你再想想。”
小孩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有些不知所措地回答：“我……我爸从小就不听我解释，只要我犯错了，就是一顿暴打，所以我都不敢回家，只能在外面混，外面的大哥比较照顾我。”
媒体皱起了眉头，不满意地说：“你好像还是没说到点子上。”
小孩最后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才勉强想出一个答案：“也许……也许是我经常通宵上网？”
媒体皱起的眉头这时终于舒展开来：“这就对了。”
第二天，媒体的头条是“十二岁少年深陷网瘾，误入歧途纵火烧房”。
是的，不必去深究社会问题背后的父母离异问题，家庭教育问题，家庭暴力问题，也不用去深究父母的愚昧，暴力，肤浅。只要把这些问题都丢给“网瘾”，大概他们就可以把头放进沙子里假装看不见了吧。
五
杨永信和他的团队写过一本书，叫作《战网魔》。在那些被迫戒网瘾学生的家长中甚为流行，奉为高镍。
毕竟要那些死要面子的家长承认自己错了，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可以把孩子丢尽网戒中心折磨，可以意淫出网魔这种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来甩锅，也可以党同伐异地组织更多愚昧的家长壮大自己的队伍。
可是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网瘾，更没有网魔，有的只是人心中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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