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年过去了,为什么杨永信还活的好好的

作者:EmanrahC

来源:知乎

8年前,一部在央视播出的纪录片《战网魔》将杨永信和《魔兽世界》推向了风口浪尖。各大游戏媒体对杨永信口诛笔伐,《电子软件攻略》连发数篇文章揭开“临沂网戒中心”的真面目,性感玉米制作的《网瘾战争》更是成为了一代《魔兽世界》玩家共同的回忆。

这场轰轰烈烈的舆论战表面上以游戏玩家的全面胜利告终:《21世纪经济报道》、《广州日报》、《中国青年报》等媒体记者发表文章对网戒中心的丑恶真相进行披露,电击疗法成为了杨永信的代名词,玩家们给杨永信取了“救世萨满”、“磁暴步兵”、“百万伏特”之类的绰号,视他为跳梁小丑。而杨永信本人则逐渐从公众的视野中消失,无论是戒网瘾还是那些梗都变成了过时的笑话,被新的热点所取代。

8年过去了,当年沉迷《魔兽世界》的“网瘾少年”们大多已经成家立业,甚至可以一起穿上部落或联盟徽标的T恤衫到电影院缅怀一把青春,不用被担心被抓去电疗。可就当我们以为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的时候,雷斯林的《一个恶魔还在逍遥法外》惊醒了我们:就在此时此刻,还有无数的“网瘾少年”在临沂网戒中心忍受着折磨,甚至在出院之后他们的活动都被监视,随时都有被抓回去的风险,毫无人身自由可言。

重温《战网魔》

《战网魔》的第一集讲述了这样的一个故事:双胞胎兄弟谢乾、谢坤患上“网瘾”,上网、打架、逃学、吸毒(原文如此),被父母送去临沂网戒中心接受治疗,出院后不思悔改,偷钱逃到外地网吧,一边玩游戏一边试着找工作。父亲找到他们后,双胞胎第二次被送到临沂网戒中心,杨永信“毫不客气地用心理治疗仪对双胞胎进行了醒脑治疗”,并召集盟友(即同样被送到网戒中心的“网瘾”患者)以及双胞胎的父亲进行“点评”。

“点评”的过程是这样的:身披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杨永信站在一旁,循循善诱地引导双胞胎的父亲反思亲子关系,父亲痛彻心扉地忏悔自己忙于工作无暇关心两个儿子,正是因为他给予的爱不够所以双胞胎才走上了不归路,一个劲的向自己的儿子说对不起,说到动情处父亲甚至狠狠地用拳头捶打自己。双胞胎慌忙拦住父亲,坐在台下的“盟友”们热泪盈眶。在这“感人至深”的氛围下,父亲请求儿子不要再染上“网瘾”,双胞胎和“盟友”们一起高声喊出:“誓与网瘾血战到底!”

看完这一集后,笔者深感杨永信对人性把握之精准,以及制片人刘明银,这位北大高材生、资深媒体人出色的职业素养。纪录片聪明地将重点放在了父亲的忏悔这一部分,这让几乎所有的观众都产生了认同感。事实上,对于存在重大问题的亲子关系,尤其是杨永信的主要客户群体,那些外出劳务父母与留守儿童子女的组合,父辈的反思的确是必要而且有益的。

杨永信给“网瘾患者”们设计了这样的一个剧本:首先,由于沉迷网络游戏,“患者”们吸毒、打架、与父母争吵、偷钱去网吧,走向了犯罪的深渊;然后,走投无路的父母将不听管教的子女送入了临沂网戒所,在网戒所中“患者”们通过集体生活中的各项活动充实了自己,成为了“战网瘾”的“盟友”;接着,杨永信会通知家长来到网戒所,以心理专家的姿态对亲子关系进行“点评”,引导家长道歉,有时还会设计一些活动让子女体会家长的不易;最后,“盟友”跪在家长面前痛哭流涕,赌咒发誓戒除网瘾,一个全新的“好孩子”就这样被送还给了家长。

仔细推敲起来,这个剧本的漏洞不少,比如将网络游戏作为各种恶习的根源,刻意忽视不良少年产生的复杂社会环境;又比如过分夸大网瘾的危害性,宣称一旦沉迷游戏,就和沾染了毒品一样无可救药,然而包括姚明、刘翔、周杰伦等取得非凡成就的成功人士都曾有过热爱游戏的人生阶段。

但这些并不是杨永信戒网瘾疗法最为核心的问题,这个剧本最大的矛盾,在于“网瘾患者”的转变并不是通过温情脉脉的相互理解,而是残忍粗暴的惩罚、监禁、折磨、相互举报,以及臭名昭著的电击疗法实现的,而这些在纪录片中只是以“用心理治疗仪对双胞胎进行了醒脑治疗”短短一个镜头、一句话带过。

山东古拉格,临沂老大哥

通过“盟友”在知乎和百度杨永信贴吧,以及杨永信的官方新浪博客发布的数十篇文章,笔者逐渐还原出了临沂网戒中心的日常:

白天上课,下午体育锻炼,晚上继续上课,周六、周日无休。上课内容除了戒除网瘾、孝顺父母之外,还包括音标教学、英语单词默写等,内部组织考试,公布成绩单,学员写下心路历程作为反馈。网戒中心内部有“绿色网吧”,供“盟友”们“正常上网学习”,网络上为杨永信辩护的水军中,一部分来自于这些患者。周末组织集体活动,有时会邀请一些社会人士,如“著名”军旅歌手褚海辰、"清华学爸"郭清温等,参观杨永信的“点评”或发表演讲。

从“盟友”入院的第一天起,家长就全程陪同,这些家长组成“家委”,对“盟友”进行监视,举报越线行为。同时,将孩子送入网戒中心的家长往往也是杨永信最忠诚的支持者,他们在网上痛骂媒体没有良心,对杨永信肆意抹黑,游戏公司追逐利益制造海洛因,发自肺腑地感谢杨永信让他们的孩子恢复了“正常”。

网戒中心的权力结构中,在杨永信和家委之下,则是从“盟友”中选举出的班委。他们负责监察“盟友”,将越线行为上报,自己也要对盟友的“不良表现”承担连带责任。较为轻微的不良行为将会被记录,也就是所谓的“加圈”,达到一定数量后则会被家委和班委按着送至“13号”接受电疗,事后“盟友”则会被召集观看被处罚者声泪俱下的忏悔以及杨永信的点评。越线严重的行为则会直接被送入“13号”,小张提到有一次他不小心翻到了魔兽世界的游戏截图,这属于非常严重的越线行为,却因为班委本身是个魔兽迷,“仅仅”加了一个圈。如果不给盟友加圈,这些班委也会被送去电疗。另外,班委还有在周六挑选电影进行放映的权力。

在知乎问题“如何评价杨永信”下,前“盟友”

网瘾患者如此描述他第一次被电疗的经历:

第一下下去,我看到眼前一道白光,类似于闪电,贯穿左右。我明白了为什么要有人按着我,我张口大骂“我艹你m..”最后一个音节还没说出口,第二下已经上了我的脑,那个ma音也变成了呜呜呜呜的下意识音节。第二下结束之后,我缩短了言语“草泥马这是什...”第三下,闪电又一次穿过我的脑袋,我已经虚脱了,所有的力气在刚才的挣扎中已经全部用尽。

杨说“还骂么?”

“不骂了”

“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么?”

“不知道”

一阵呜呜呜呜呜。

“知道了么?”

“知道了”

“为什么”

“我不听话.....”

类似这样的洗脑对话很多次之后终于:

“等会出去知道怎么跟你父母说么?”

“知道,我好好说”

“恩,好。让他起来吧。”

盟友松开手,我下床的时候直接跪在了地上,并在盟友扶我之前自己站了起来,我怕他们说我装可怜再把我弄上来。

出门,见到父母。

那是我................

那是我这辈子最虔诚的一次忏悔,没有之一。

我看到他们脸庞的那一刻,泪水就止不住了,我走过去,很自然的跪在他们面前,抱着他们止不住的哭了好久。

“像”个受伤了之后想找依靠的孩子。

即使是在出院之后,“盟友”也不得安宁。由家委和班委组成的“别动队”负责监视出院后的“盟友”,而将他们抓回网戒中心的往往是他们的父母、家人。《战网瘾:少女的耳光与拥抱》中描述了这样的场景:网吧门口停着辆白色面包车,车上下来7、8个身穿清一色迷彩服的壮年,冲进门将两个孩子挟持住,架住他们的胳膊和肩膀。其中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说了句:“干什么?”,便马上被人直接夹住了脖子,塞到面包车上。

在临沂网戒中心这个小型极权社会中,笔者几乎能找到在《》中出现过的所有反乌托邦元素:13号电击治疗室与室、监视与举报、别动队与秘密警察、刑罚与人格改造……这些对极权社会最恐怖、最疯狂的幻想,正在山东临沂一幕幕上演着。

留守儿童与行走学校

并非所有人都反对杨永信的做法。在网络媒体所能影响到的范围之外,以及被主流舆论淹没的角落,仍有一些微弱的、为杨永信辩护的声音。

知乎用户

拉格菲尔德在“中国现在到底有多落后”这个问题下,描述了他在工作中遇到的一段经历:有一天,他和一名中年妇女聊天时,提到杨永信还没有被送进监狱。对方眼睛瞪得跟铜铃大:他干嘛要进监狱?他治好了很多网瘾,是孩子的功臣啊。如果她的孩子得了网瘾,第一时间就要给杨教授送过去!被殴打、被电击也好,只要能让孩子听话,怎样都接受!这个回答得到了名知乎用户的赞同。

知乎用户

王云霄在知乎问题“如何评价杨永信”对杨永信的一篇口诛笔伐声中,旗帜鲜明地“反对高票答案”。他认为被送去点击的孩子和我们不是同一种人,只有无可救药的小流氓才会被送到戒网瘾中心。他的回答得到了个赞同,但更多的是反对和评论区的批评。

当我们将视线从杨永信和网瘾本身移开,思考他们所处的社会环境时,这些人的想法就不难理解了。在被送入网戒中心的“网瘾患者”中,很大一部分人有着相似的背景。他们的父母为了生计外出打工,从小被祖辈或者亲戚抚养,缺少来自父母的亲情关怀与约束教养。根据年最高人民法院研究室的相关统计,留守儿童犯罪率占未成年人犯罪的70%,并逐年增加。这些父母没有时间去承担作家长的义务,而且由于文化程度相对较低,难以做到与子女进行有效沟通,更不用说去理解网络游戏这种新生事物。

临沂网戒中心本质上是一所特殊的行走学校。中国的行走学校始于徐向洋,这位退伍军人将军事化训练引入教育,专门招收父母无力教导的差生,通过高强度封闭式的体能训练以及呵斥、体罚,使问题儿童“恢复正常”。此后,民办行走学校在全国各地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效仿徐向洋的教育方式,成为了无力管教子女的父母的救命良方。但这些私人学校的校长大多没有办学资质,也没有相关的专业背景,粗暴的管教方式也时常受到质疑。

在这样的环境下,杨永信应运而生。他不是什么跳梁小丑,也不是江湖骗子,而是一名嗅觉敏锐的商人,找准了目标客户群体的心理需求,提供了让对方满意的服务。杨永信头顶着“临沂市精神卫生中心主任医师,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的光环,以专家的姿态告诉这些家长问题的根源在于网瘾,并使用电疗这种“先进”手段,效果“好”的惊人。另一方面,他也采用了一些心理治疗中的常用手段,这些常规的治疗方式在他的博客和纪录片中被大张旗鼓地宣传,也成为了杨永信和家长犯下罪行的遮羞布。

更可怕的是,杨永信的团队不断地发展壮大,甚至还给自己找到了一名继承者。从他的新浪博客可以看到,一名叫做李萌萌的潍坊医学院应用心理学专业毕业生,国家三级心理咨询师,成为了临沂网戒中心的“心理点评师”,负责博客文章的撰写与配图,有时还会代替杨永信进行“点评”。她的教育背景和执业证书,无疑为临沂网戒中心的专业性质增添了可信度。

归根结底,杨永信问题的实质,是留守儿童问题。农村子女得不到外出务工父母陪伴的问题得不到解决,那么类似于临沂网戒中心的行走学校就一直会有市场。留守儿童的出现背后有着复杂的社会、经济原因,至于如何解决留守儿童问题则已经远远超出了本文的讨论范围,以及笔者本人的水平。

行文至此,笔者本想用“正义也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来结束本文,可在沉重的现实面前,美国法官休尼特的这句名言是多么的无力。提笔时的满腔愤怒早已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冷漠和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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