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上方蓝字 时吟磨走了她的第三位责编那天,刚好是她二十三岁生日。
上午十一点半,时吟即将辞职的第三位编辑站在门口,身后佛光普照,一脸‘我佛慈悲终于熬出头脱离苦海了快点结束吧’的豁然表情。
女生端着杯冰镇酸梅汁站在门口,她叼着吸管慢吞吞地吸了两口,抬着眼蔫巴巴地看着她的第三任编辑,表情哀伤的像是看着即将分手的男朋友:“真的不要我了吗,我觉得我们合作的还挺愉快的,我也挺喜欢你。”
从赵编辑的表情上来看,他显然不是这么觉得的。
他甚至惊恐了一瞬间,身形无意识往后虚虚晃了一晃,堪堪稳住,苦笑:“时一老师,您别开我玩笑了,我这交接工作都做好了,您以后归我们新主编负责。”
时吟十分伤感地看着他,好半天,有点沮丧地皱了下鼻子,转身进了屋,从冰箱里抽了听可乐出来递过去,自己叼着吸管坐到对面沙发里。
客厅宽敞,正午阳光透过大落地窗照进来,又被淡色窗纱过滤了一层,温柔又明亮。
时吟虽然去年刚毕业,但从大学时期开始就没闲着,算下来入行也三四年了,自己有点积蓄。
她又一向是个享受生活的人,环内租了套房,面积不小,装饰风格也带着很浓郁的个人特色,客厅大落地窗前像是一个小型室内花园,盆盆罐罐的满是各种绿植。
绿萝茎叶饱满,吊挂在剔透的圆形玻璃器皿里,油亮亮的一大片。
七月日头正盛,外面热得很,赵编辑刚进屋,脑门上还挂着汗珠,接过可乐道了谢,拉开金属拉环,迫不及待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冰凉的可乐滑进喉管,他整个人又活过来了,熟门熟路进入工作状态,从公文包里翻出几沓子修改过的分镜和原稿,把之前月刊上连载的事情一样一样认认真真交代。
时吟听着,抬起头来忧伤道:“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也跟了你快一年了,哪次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
赵编辑心道您可别他妈吹牛逼了吧,快一年了,哪次我说什么您听过了?
就因为摊上了这么一祖宗,赵编辑年纪轻轻,今年就已经开始疯狂脱发,伴随着神经性偏头痛,视力骤降,截稿期将近还会失眠,成宿成宿不睡觉,每天睁眼瞎啥也不干,就打电话,就打电话,老妈子似的玩儿命催稿。
毕竟时一老师的拖延症业内出名,据说大学时期外号时咕咕坊间闻名。
赵编辑用沉痛的目光默默地看着她,最终长叹了口气:“那就先这样了,今天我们主编有点事情——”
时吟抬眼,接道:“就先不来了?”
赵编辑:“就晚一会儿到。”
时吟肩膀一塌,随手拽过抱枕,重新窝回到沙发里,懒洋洋地“哦”了一声。
天才漫画家时吟,笔名时一,十八岁时第一篇短篇漫画夺得新人大赏冠军,后来凭借着一部在漫画月刊《赤月》上连载的战斗少年漫出道。
然而,整部漫画连载了三年,她也整整拖稿拖了三年。
每个月临近截稿日的时候,她的编辑都会被她折磨得三天老上三十岁,面容枯槁憔悴蜡黄,眼底布满红血丝加班加点儿的蹲在她的工作室里,劳心劳力帮她贴网点。
没有人知道这种助手做的事儿为什么身为时一老师的编辑也要负责,就连编辑自己也不知道。
虽然时吟自己是觉得挺纳闷儿的,她觉得自己点儿可太背了,这些编辑不是要回老家结婚就是老婆要生了准备调任,就没有一个编辑能陪着她帮助她和她一起进步一起成长爱爱爱不完永永远远直到世界的尽头地老天荒的吗。
目前来看,好像没有人。
今天,在漫长的惨无人道的慢性折磨中,时一老师终于再次告别了这一任编辑,迎来了第四任。
但是偏偏,她跟很多网瘾少女一样有一个共同点,她其实不是很喜欢和陌生人接触。每次换编辑或者助手,她都要适应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工作习惯和节奏也要慢慢磨合,非常麻烦且耽误时间。
时吟兴致不高,对于新编辑显然没有太大期待:“晚一会儿是晚多久啊。”
赵编辑抽出手机看了一眼:“应该差不多也快到了吧。”他说着,抬眼看对面的姑娘。
女生无精打采地缩在沙发里,脚踩着沙发边儿,拖鞋被脚尖勾住,一荡一荡的,微垂着眼,看起来有点儿委屈巴巴的小郁闷。
平心而论,时吟长得赏心悦目,性格讨喜家教良好,抛开她令人发指的懒癌和拖延症不谈,赵编辑是打心眼里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喜欢归喜欢,他也不想把自己有限的头发投入到无限的事业当中去。
没走的时候想休息,等真卸任了,赵编辑想起以前熬夜通宵贴网点儿改分镜的点点滴滴,又感伤上了,赵编辑眼眶红了:“时一老师,您还记不记着那次,咱们赶稿赶到早上,天都亮了——”
时吟疑惑抬头:“咱们哪次不是赶到天亮的?”
“……”
赵编辑一噎,挣扎道:“就是您还给我煮了碗泡面那次,老坛酸菜味儿的,汪涵代的言。”
时吟想起来了,幽幽地看着他:“哦,那次,你还让我给你多加根肠,还非得要纯肉的,我跑了好几家便利店才买到的。”
“……”
赵编辑放弃了挣扎,觉得这个情算是煽不起来了。
他眼眶里那点儿潮意瞬间就没有了,冷漠地换了话题:“主编应该也快到了,您以后在摇光社这边的事情就全都归他管,包括在《赤月》上的连载,还有单行本什么的,这个新主编虽然看起来冷,好像不太好相处,但是人很好,能力也没得说,”
赵编辑耐心道,“而且主编本来是不带人的,他就负责您一个,各个方面肯定都会更细致些。”
时吟听到这里心一下提起来了,警惕问:“他吃泡面不加肠吧?”
“……”
赵编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时一老师,最后一次见面了,咱们给彼此都留个好念想吧。”
“……”
两个人默默无言对望了三十秒,赵编辑的手机短信提示音打破了平静。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时吟家的门铃。
赵编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吟站起来往玄关走,走到一半,回过头来:“是新编辑来了吗?”
赵编辑放下手机,人也站起来了:“嗯,到门口了。”
时吟点点头,直接进了玄关走到门口,听到他这么说了就没开门镜,也没问人,直接压开了防盗门。
楼道背阴,阴凉,穿堂风顺着敞开的窗无意穿过,凉风轻飘。
余光扫见人就站在面前,她抬起头。
男人垂眼。
时吟看见,男人浅色的瞳仁里,映出了一个小小的,模糊又清晰的自己。
她恍惚了一下,眼睛睁大了点儿,唇微张。
吸管从嘴边脱落,冰镇的酸梅汁透心凉,玻璃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捏在上面的手指骨碌碌地往下滚。
大脑停滞了数秒,然后身体某处倏地传来细微的“砰”的一声。
像是香槟或者冰啤,玻璃瓶塞被人打开,半透明的香槟泡沫顺着瓶颈一寸寸升腾,停在瓶口,将溢未溢,看起来摇摇欲坠。
时吟觉得不止语言中枢,她脑子好像已经被香槟酒液浸泡得醺掉了。
虽然也只有几秒钟的时间。
两三秒后,酒液的泡沫一点一点消失,她回过神来,将眼前的男人看了个真真切切。
依然是熟悉的那张脸,长眼内勾外翘,瞳色比常人浅,看人的时候带着种漫不经心的冷感。
时吟嘴巴张了张,又合上,喉咙里溢出两个字来,声音很轻,在安静的楼道里空荡荡的回荡。
男人垂着眼,眼神无波无澜,像是看着个陌生人。
他像是没听见她含在嗓子里的那两个字,眸光微敛,音调平,声线又冷又淡:“我是《赤月》的主编顾从礼。”
像极薄的冰片,缓慢顺着耳膜滑进体内,锋利的边缘却无法被温度融化,从内里划破组织,割得人皮开肉绽。
“……”
时吟吞了吞口水,没说话。
男人身材颀长,无声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着她反应,也不急。
万籁俱寂,酸梅汁的酸涩甜味在口腔里蔓延,穿堂而过的风以及彼此的呼吸声仿佛也都变得清晰起来。
门内,赵编辑也已经走过来来,看见外面站着的人,面上一喜,赶紧扬起手来,热情地打招呼:“顾主编!您来了,快点进——”
他还没说完,时吟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了一般。她单手扣着门把,手臂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前猛地一送。
“哐”的一声巨响,防盗门被她狠狠摔上了。
如虹气势带起的风,刮歪了门内赵编辑仅剩的几根刘海儿。
赵编辑的手还举在半空中:“——来……”
第2章梅子汤与盛夏(2)
酸梅汁还剩下小半杯,杯子被时吟紧紧捏在手里,人站在门口,发呆。
还是赵编辑最先反应过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着看了半分钟,赵编辑举在半空中的手放下了,看着她眨眨眼:“时一老师,您关门干啥。”
时吟表情有一点点呆滞,直勾勾地看了他半晌,“啊”了一声,恍惚道:“他刚刚说什么?”
赵编辑:“……”
赵编辑:“他说他是《赤月》的新主编。”
时吟点点头:“叫顾从礼。”
赵编辑道:“对,顾从礼。”
时吟目光幽幽看着他:“你不用重复,我知道他叫什么。”
“……”
赵编辑觉得最后一次一起工作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计较。
他深吸了口气:“时一老师,您开门吧,那就是我们主编本人,不是什么可疑人士。”
时吟又不说话了。
她就那么站在门口,捏着玻璃杯的手指力气很大,指尖泛了白。
她发了十几秒的呆,恍恍惚惚地再次抬起头来,舔了舔嘴唇,紧张地问:“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赵编辑没反应过来:“啥?”
“我好看吗?”
“……”
平心而论,时吟五官虽然说不上多惊艳,但绝对算得上是个漂亮姑娘。
即使她现在身上穿着一套纯棉长袖睡衣,脚踩毛绒拖鞋,脑袋上戴着个浅粉色的兔耳朵毛绒毛巾发箍,发际线处毛绒绒的碎发全被刷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造型上看起来像是日剧和漫画里的那种网瘾宅女。
她皮肤很白,鼻子挺翘,杏眼又黑又亮,明明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带着点儿提不起劲儿来的感觉,盯着你看的时候却又会给人一种十分投入的专注感。
好像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听你说话更重要的事儿了。
赵编辑实在地说:“好看。”
时吟终于放松了下来,抬眼肃然道:“那我开门了。”
她的表情太严肃,纤细的小身板挺得笔直,看起来像是马上要会见国家主席了。
被她搞的赵编辑不知道为什么也有点紧张,他不由得直了直腰,点点头:“开吧。”
时吟重新转过身去,手搭上门把。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她会再次见到顾从礼,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好像还变成了她的主编。
从老师变责编,顾从礼的涉猎范围可以说是十分之广了。
时吟想起了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老师”。
他应该是听到了,可是看起来像是没听到似的。
看着她的眼神也没有一丁点儿的诧异,波澜不惊的的冷漠样子,反而显得时吟的激烈反应有点过度奇怪了。
时吟有点懊恼的垂了垂眼,努力放松有点儿僵硬的唇角。
女人,和老相识久别重逢,一定是要精致的。
要从容,要淡定,要冷静,要若无其事。
尤其是这老相识还牛逼哄哄的。
她深呼吸了两次,面部表情调整到最自然端庄的样子,一气呵成,压下门把手,打开了门:“不好意思,我——”
门口空无一人。
时吟话音戛然而止。
她捏着杯酸梅汤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楼道。
牛逼哄哄的顾主编走得连人影都没有了。
*
顾从礼这个人脾气大。
时吟很多年前就发现了。
虽然他看起来端得是冷漠薄凉,好像没什么事情能入他老人家法眼,没什么事情能让他在意,其实都是假的。
他是一点儿不顺心都不行的少爷。
客厅里窗开着,清晨空气清新,阳光很薄,时吟倒着躺在沙发上,腿挂着沙发靠背,直勾勾看着天花板。
梁秋实端着碗牛奶走过来,另一手拿着麦片,放茶几上,倒好,勺子架在一边,屈指敲了敲桌边:“老师。”
时吟身子往下窜了窜,头冲着地面,扬眼倒着看他。
梁秋实嘴角一抽:“练瑜伽呢?”
时吟长叹:“实秋啊……”
“……”
梁秋实面无表情:“秋实。”
“实秋啊……”
“秋实。”
“球球。”
“……”
梁秋实给时吟当了一年的助手,知道这个人越搭理她她就越没完没了,连纠正她的欲望都没有了,干脆地抱了本漫画书坐在旁边沙发里看,不搭腔。
时吟腿往旁边一侧,在沙发上整个人翻了个个儿,盘腿坐起来,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球球啊,你谈过恋爱没有?”
梁秋实一顿,抬起头来,一脸防备的看着她:“没有。”
时吟捏过勺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搅了搅碗里的麦片:“哦,那有喜欢的人吗?”
梁秋实重新垂头,专注于手里的漫画:“我永远喜欢木之本樱。”
时吟沉吟了半晌,才缓慢问:“那如果你遇见了高中时候认识的人,并且你们以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应该是要有亲密接触的,你会怎么样?”
梁助手恍然大悟,秒懂:“老相好?时一老师您还早恋啊。”
“……”
时吟随手从沙发上捞了个抱枕丢过去:“我说什么了就老相好了?都说了是认识的人,你思想干净一点行不行?”
梁秋实很懂:“反正就是喜欢过的人呗。”他身子往前倾了倾,神秘道,“这种还是要看,你想怎么样?”
时吟:“还能有选择的?”
梁秋实:“当然有,既然是年轻的时候喜欢的人,那就看你还喜欢不喜欢他了。”
时吟愣住了。
半晌,犹豫问道:“还喜欢呢?”
“创造条件睡了他。”梁秋实答的干脆。
时吟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不喜欢了呢。”
“让他滚。”
“……”
梁秋实毕竟是个没有过恋爱经历的男人,还是个除了漫画和轻小说以外对任何事情都没兴趣的阿宅,女朋友是D.VA纱雾木之本樱,时吟不指望他能提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或建议。
顾主编三天前因为被关在门外干脆走人,到现在三天没再露面,既然是自己新责编,事后时吟从赵编辑那里要来了顾从礼 人算不如天算,时吟保持着每天晚上十点半一条的频率给他发好友请求,就这么连着发了三天,那边还是没通过。
真是个祖宗。
时吟第一天恍惚,第二天忐忑,第三天气得咬牙切齿,对着手机 你牛逼,你伟大。
你爱!加!不!加!
老子不伺候你了行不行啊!
时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扑腾着从床上爬起来,去浴室洗澡。
洗手间镜子里的姑娘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脸色苍白,眼底重重的黑眼圈,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的,一看就是没好好休息。
她耷拉着肩膀,去冲了个澡,换上新睡衣,爬上床,靠着床头缩进被子里。
——又拿起了手机,对着 ……
时吟第一次见到顾从礼那年上高中,十七岁。
正是最好的年纪,文理科刚分班,时吟年级第一名分进理科重点班,被老师和学年主任叫进办公室里去谈了个话,里里外外都是等着她给考个清华北大的意思。
谈了十分钟,少女出了主任办公室,一改之前乖巧模样,挺得笔直的脊背也软下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准备去食堂。
路过艺体楼,看见三三两两没穿校服的艺术生正从里面出来,稀稀拉拉往小卖部走。
实验一中不仅在文化课方面出类拔萃,还是省里美术教育实验基地,艺体楼地下室有个大画室,给艺术生平时上课、还有高三集训用。
老师的水平都很高,每年往清美鲁美输送不少生源,私下自己去找画室集训的虽然也有,但是大部分还是会留下。
时吟就是那时候第一次看见顾从礼。
男人就站在画室出口,表情淡,薄唇微抿,阳光下浅色的瞳仁又温柔又冷漠。
额头鼻梁下颚,修长脖颈锋利喉结,连衬衫的褶皱都在漫不经心的勾人。
路过的艺术生笑嘻嘻的,有女孩子红着脸,凑过去给他打招呼:“顾老师好。”
他眼都不抬,只淡声应了一句。
时吟不远不近的听着,喉咙动了动,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突然没由来觉得口渴。
只觉得秀色可餐、耳朵怀孕这种小说里才会出现的词汇,原来也可以是真实存在的。
*
本来,对于顾从礼通过她好友申请这件事,时吟已经不抱任何期待了。
七月盛夏,空气燥热潮闷,时吟懒趴趴地靠坐在咖啡厅角落位置,手里捧着个素描本,耷拉着眼皮,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观察外面的行人。
“我跟你说话你到底听没听见?”
“银行工作的,我看了照片了,长得也挺好,讲起话来慢悠悠的,是个稳当的性子。”
时吟充耳不闻,依然是一脸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连眉毛都没抬一下,看得时母气不打一处来:“你现在还不觉得什么,等你过了二十五你就知道了,女人的年华是不等人的!”
时吟头也不抬:“那也得二十五呢,我才二十三,再过两年吧。”
时母直拍桌子:“你都二十三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怀了你了,你大学不谈个朋友么也就算了,这都毕业一年了,还动静都没有。你要是正常二十三妈妈肯定不催你的,但是你看看你现在,工作么也没个正经工作,天天就在家里呆着,怎么可能能认识优秀的男孩子呀?”
时吟闻言,终于抬眼:“我工作怎么了?”
时母眨眨眼,反应过来,不说话了。
时吟全职画漫画这事儿,时家一家子人没一个同意的。
国内漫画行业并不景气,说着好听是漫画家,业内也会叫声老师,其实真正赚钱的也就只有金字塔顶端的那么一些人,大部分也就是饿不死的程度,更有很多人甚至连温饱都解决不了。
漫画行业萧条,纸媒方面有些规模的靠谱漫画出版社就那么几个,周刊月刊竞争激烈,有些人费尽心思甚至都拿不到一个连载资格,就算是取得了连载名额,人气投票拿不到名次,随时都会被腰斩。
后来有了网络漫画,情况好转了不少。
但老一辈的人依然没有几个承认这个行业的。
在她们看来,所谓网络小说家,漫画家,电竞人这些职业,其实全部都是不务正业家里蹲,不如去公司里面找个蹲办公室的工作,每月拿几千块钱来得稳定正经。
时吟刚决定画漫画的时候就和时家人发生过激烈的争吵,时父甚至说出断绝父女关系之类的气话,时吟也是倔性子,一个礼拜找好了房子,直接从家里搬出去住。
关于这件事,也就成了家里的禁忌话题。
时母一时口快,看到时吟的反应讪讪道:“反正你就去吃个饭,就当多认识个朋友,你要是不喜欢他,就让他给你介绍介绍他朋友。”
时吟:“……”
让相亲对象介绍帮忙介绍男朋友这种事儿,大概只有她妈想得出来。
时吟正想着怎么说服母亲大人让她断了相亲的念想,放在旁边桌上的手机清脆一声,屏幕亮起。
她放下手里的笔和素描本,拿起来划开瞧了一眼。
下一秒,她瞪大了眼睛。
通过了。
竟然通过了。
牛逼哄哄的,小肚鸡肠的,睚眦必报的主编大人,在晾了她快一个礼拜以后,终于通过她的好友请求。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啦!
时吟眨眨眼,又眨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以后,几天堆积下来的怨气消失的无影无踪,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打字:
一分钟过去,那边才慢吞吞地回复。
也是三个字。
连标点符号都懒得打。
时吟:“……”
时吟:???
第3章梅子汤与盛夏(3)
时吟觉得,这顾主编随着年龄的增长,好像也越来越幽默了。
虽然这种冷幽默还是让人觉得有点火大。
她素描本往前一推,人靠进椅子里,冷笑了声,磨了磨牙,依然不动声色,甚至很好脾气地开玩笑道:
等了三分钟,没等到回复。
难道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吗?
时吟想了想,觉得自己其实善解人意一点儿也不是不可以,从表情包里精心挑选了一个软萌中带高冷的表情发过去,以此来表达自己半真半假的不满。
这次绿色的气泡下面秒弹出一条提示。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
时吟:?????
时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坐在对面的时母看着她拿起手机以后就调色盘似的变来变去的脸色,不满地拍了拍桌子刷存在感:“跟你说话呢!你现在连我跟你讲话都当耳旁风的是不是呀?你把妈妈当什么啦!”
时吟没听见似的,直勾勾地盯着手机 时母:“……”
下一秒,尖利的女高音响彻整个咖啡馆:“时吟?!我看你是要上天了你?!?!?!”
*
最终,时吟鬼哭狼嚎的答应下来了去见见时母口中的那位银行工作精英男,时母才勉为其难的留了她一条狗命没把她就地打死。
时母原本的意思是先加个 时母耳朵可太好使了,气儿本来还没消,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抬手戳她脑袋:“见面你就好好见,好好表现,别给我搞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时吟不敢造次,乖巧的点点头。
时母想了想,又道:“也不用好好表现,是我闺女挑男人,好好表现也应该是他要好好表现,你就随意一点儿,泼辣一点儿也行。”
时吟:“……”
时母下午要和小姐妹去逛街喝茶,没和时吟聊多久,急着做美容去了。
下午的时候来了消息,说是和那边说好了,在金鼎顶楼的旋转餐厅,周六晚上五点半,顺便发了个电话号码过来,后面备注,林源。
时吟随便扫了一眼手机就丢一边去了,也没在意,继续捧着手里的漫画看。
时一的第一部长篇漫画连载了三年,时间不算短,然而毕竟也只是她的第一部长篇作品,在漫画界,毫无疑问算是个新人。
赵编辑临走前,给她说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每年七月低八月初的夏季漫画新人赏。
时吟之前也参加过一次,不过那届平均质量一般,没有什么出彩的作品,时吟的冠军拿的没什么悬念。
后来她开始画长篇连载,也就没什么精力参加,今年她的长篇连载接近尾声,编辑的意思也是让她用新连载的第一话去参加这个新人赏看一下效果,也草个热度。
而时吟现在手里的这本漫画书,也是去年新人赏冠军的作品,并且这人今年也要参加。
叫甜味苹果糖。
看着这个笔名,时吟甚至能够脑补出一个穿着洛丽塔小洋装的萝莉怀里抱着个数位板哼哧哼哧上色的样子。
甜味苹果糖对得起她的笔名,故事非常少女心,画风也很甜,笔触细腻,色彩明艳,打眼一扫过去就极抓人眼球,让时吟羡慕得很。
时吟的弱项就在彩图上。
可惜现在国内黑白漫画基本没有出路,彩漫当道。
时吟将甜味苹果糖的漫画扣在脸上,不太开心的皱了皱鼻子。
书本从脸上缓慢地滑下去,掉在了腿上,啪嗒一声轻响,在安静的房子里显得十分清晰。
这空荡荡的一声,时吟听着太难过了。
她皱巴着一张脸直起身来,从茶几上捞过手机,给赵编辑发 赵编辑:
时吟:
赵编辑沉默了半分钟,才小心翼翼回:
“……”
时吟无语了三秒钟,重新打起精神来,开始控诉顾主编的暴行,字字泣血。
时吟一口气噼里啪啦的打完,心中郁气消散了大半,长出了口气,重新懒洋洋靠回到了沙发里。
赵编辑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回:
时吟:“……”
赵编辑继续说:
时吟:
赵编辑挺幸灾乐祸:
“……”
沉默了三秒,时吟默默地拉着聊天记录往上翻,回顾了一下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时吟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自从遇见了顾从礼,她好像就开始诸事不顺。
这人倒起霉来,还真的是喝口凉水都塞牙。
她说了那么些大逆不道的话,全都被顾从礼看到了,肯定是来找她勾魂索命了。
时吟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看表,一边计算从摇光社开车到她家来需要的时间,并且脑海里开始飞速编写小作文,模拟她和顾从礼第二次见面会出现的各种情况和情境。
大概半个小时,她把顾从礼可能说的话全都罗列了一遍,并且想到了合适的对应策略,才深吸口气,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算算时间,他应该也快到了。
时吟脊背挺直,静坐了一分钟,又忽然想起什么来,扑腾着站起来狂奔进洗手间,洗了个脸,冲进卧室化妆台前,开始化妆。
有一种妆,叫做裸妆。
时吟喷湿了美妆蛋,遮瑕遮了两坨黑眼圈,粉底上了薄薄一层,腮红眼线极近自然,甚至连睫毛膏都没涂。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着要不要换套衣服。
还是别换了,睡衣看起来比较自然,要不然看着就像自己盛装打扮等着他来似的。
万事俱备,时吟从冰箱里拎出来一瓶冰镇酸梅汁,从容的坐进沙发里,漫画书平铺在面前茶几上。
时吟甚至还屁颠屁颠地拿了面小镜子过来,摆了好几个姿势,琢磨着哪个姿势比较好。
结果一摆又是半个小时。
顾从礼人还没来。
一个小时前,赵编辑不是说他出去了吗?
时吟腿都坐麻了,她换了个姿势,决定再给他半个小时的时间。
门铃安静如鸡,一点声音都没有。
时吟终于忍不住了。
她抓过手机,给赵编辑发了条 赵编辑回消息的速度一向挺快,这次也是秒回,字里行间充满了茫然:
时吟:
赵编辑:
时吟:“……”
她精心化了直男绝对看不出来系列裸妆,找了八百个姿势,还想了三万年对手戏台词儿。
结果对方只是去撒了泡尿。
时吟好他妈气啊。
她面无表情的,缓慢的退出了和赵编辑的聊天框,回到列表界面,点开了顾从礼的 两个人的对话只有那么几条,还停留在
时吟更气了。
她想着,反正她也被拉黑了。
那她现在说什么,顾从礼都看不见。
*
摇光社漫画月刊《赤月》编辑部,赵编辑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复,有点儿摸不清头脑的放下了手机。
正是临近下班的时间,编辑部里气氛轻松,顾从礼手里拿着个牛皮纸袋子从会议室出来。
赵编辑侧头:“主编,刚刚时一老师跟我问你来着。”
顾从礼脚步微顿,神情漠然:“嗯?”
赵编辑诚实道:“她好像找你有事,问你什么时候过去找她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编辑似乎看见他们这位冷若冰霜的主编大人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变得柔软了起来。
好像还笑了一下。
赵编辑还没来得及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顾从礼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
简单说了两句,他挂了电话,指尖落在屏幕上,顿了顿,点开 最上头一个对话框,头像是个脑袋扁的像是一头撞在了墙上,看起来就很傻的猫。
顾从礼盯着那只猫看了一会儿,想起上周女生戴着个毛绒发箍,一脸懵逼的站在门口看着他发呆的样子,觉得物似主人型。
他点开对话框,进入到对方的资料界面,把人移出了黑名单。
也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无与伦比的凑巧,刚好,两秒钟后,这个刚被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并且自己还毫不知情的人,气势磅礴的发过来了一条消息。
——
顾从礼:“……”
第4章梅子汤与盛夏(4)
一发出去,时吟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毫无预兆的,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违和感顺着脚底板直窜到天灵盖。
时吟凝神思索了两秒,反应过来了。
为什么她的消息发出去以后,没有马上弹出那边的拒收提示?
不是拉黑了吗?
不是已经把她拉黑了吗??
时吟拿脚想,也没有想到顾从礼会主动地,无声无息地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拽出来。
装逼一时爽。
事后火葬场。
这可真是,防不胜防。
几年不见,这男人的段位和恐怖程度越来越高了。
竟然也学会了鬼鬼祟祟了!!!
时吟心下发慌,手忙脚乱地赶紧长按撤回,看着绿色的气泡被撤回以后,整个人长长吐出了口气,放松下来。
放松了几秒,又继续紧张了起来。
不知道他看没看见。
应该没看见吧,她很快就撤回了。
顾从礼好像也不是会时时刻刻盯着手机看的人。
时吟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非常刻意地,又打过去了一条:
忐忑焦心地等了五分钟,对方都没有回。
看来应该是没有在看手机的。
她终于放下了心来,长舒了口气,转手去做别的事情,把顾从礼忘了个精光。
时吟也确实是没有什么时间闲着摸鱼了,《赤月》是月刊,虽然比起周刊来说已经轻松很多了,然而问题就在于,她是个懒癌晚期拖延症患者。
时一老师的生活,在交稿后和临近交稿前可以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极端。
《赤月》每月月初出刊,此时正是七月中上旬,平时这个时间时吟还在吃饭睡觉煲剧打游戏,每天都能闲出屁来好不自在。
然而这个月,她不仅要画出正在连载的漫画收尾,又要准备新连载的分镜脚本,还要赶在八月前画出原稿去参加八月初的的夏季新人赏。
拖延症归拖延症,时吟真正进入工作状态以后其实认真得非常疯魔,并且要求极高,龟毛得很,导致这几年来助手换了无数,跟了她时间最久的一个助手也就梁秋实。
梁秋实起了个和著名当代散文家就换了个顺序的名字,却是个深爱漫画和各种电子产品的宅男,并且据说家境殷实,家里的手办多到可以弄个展。
梁球球同志工作效率不低,时吟就他一个助手,以前临近截稿期赵编辑也会来帮忙,倒是也勉勉强强够用。
但是这次因为事情堆了一堆,新旧连载半个月内都要弄出来一话,一个助手也实在有点忙不过来,时吟就让梁秋实帮忙留意下有没有认识的人愿意来做个临时助手。
正忙的时候,时母再次打来电话,让时吟不要忘记周六晚上跟人家约好的吃饭。
时母打过来的时候时吟正在画分镜的脚本——NAME,手下动作没停,接了时母电话歪着脑袋用肩膀夹住,就听见时母在那边大着嗓门:“喂!喂喂!宝贝,你干嘛呢宝贝!”
时吟心思都不在电话上,哼哼哈哈的应付着,都说了些什么也没太听进去。
等分镜脚本草稿终于画完已经是晚上快十一点了,时吟一下午连水都没喝一口,拖着半条命出了工作室去厨房觅食,就看见一条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时吟从记忆最底层挖出了某个好像叫林源的电话号码。
时间太晚,时吟也不好再给人家回电话过去,只发了条信息,道了个歉,确定了一下明天的见面时间和地点。
等了一会儿,对方没回。
这人可太养生了,不到十一点就睡觉的。
时吟手机丢在一边,拽了袋泡面出来煮了,又熬到后半夜把草稿改完,完全没有明天就要去相亲了要睡美容养颜觉的自觉。
第二天就理所当然的睡到日上三竿,时母哐哐哐来砸门了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
一开门,就看见时母雄赳赳气昂昂站在门口,表情和气场有点像马上要冲进敌人警备区的女战士。
时吟刚从床上爬下来,衣衫不整,鸟窝头,眼皮子肿的像两个馒头,迷迷瞪瞪的瞅着门口的人。
咔嗒一声,时母手里的手榴弹保险栓被抽掉了。
下一秒——
“时吟!!你又熬夜了是不是!!!”
——爆炸了。
时吟不太懂时母为什么对这次相亲这么重视。
她自认为自己长得也没有很丑,而且才刚刚二十三岁,还有好几年可以浪,实在不是需要急着相亲的年纪。
时母的态度就好像,她错过了这次的这银行精英,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被按在沙发上拿冰勺子敷眼睛的时候,她提出了异议。
时母翻了个白眼,一手拿着一把勺子贴在她眼皮上:“你以为我想呀?你天天在家呆着,到哪认识男人去,你要是去公司里找个工作我还用给你操心这些事情?就现在这样,别说你二十三,你呆到三十三岁也不会有男朋友,”时母越说越起劲儿,愤愤嫌弃道,“我给你办了个健身卡,以后每天都给我去运动听见没有?天天除了吃就是睡,我是生了个猪啊?”
“……”
……
时吟这个人,情路一直不怎么顺畅。
初恋是初中的时候,年纪小,还不懂得什么是喜欢,只觉得学校里那个呼风唤雨的校霸小哥哥真是帅。
他校服永远不好好穿,吊儿郎当的样子,耳朵上一排亮闪闪的铁圈子,烫头纹身,还抽烟喝酒。
时吟完全好学生一枚,看着那群头发红红黄黄的高年级小姐姐围着她的初恋前前后后的打转,觉得对方可能是喜欢这个类型的。
某天放学以后,她也屁颠屁颠跑去学校旁边小发廊,拿出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找了平价替代版tony总监给她染了个头。
当天晚上,时吟顶着满头紫毛美滋滋地回家了,准备明天就去找梦中情人告白。
以后她也是老大的女人了!
四舍五入不就是老大本大了吗!!!
时吟内心在激动的咆哮。
结果没能进去家门。
差点被时母打死在家门口。
第二天就被拽着重新把头发染回来了,时吟半个月的零花钱打水漂,还挨了一顿胖揍,顿时怨念乍起,觉得什么谈恋爱,什么男朋友可真是个罪孽的东西。
揉着还发疼的屁股,时吟发现校霸好像也变得面目可憎了。
当时怎么就会觉得他帅呢?
从那以后,初中生时吟小朋友哭唧唧地发了毒誓,觉着天若有情天亦老,清心寡欲是正道,她再也不碰爱情了。
感情这杯酒。
谁喝都得醉。
她也是有青春疼痛经历后看透了男人参透爱情真谛的女人了。
时吟多愁善感的想。
直到高中遇见了顾从礼。
时吟二十三年来没叛逆过几次,初中为了校霸染了个紫毛算一次,被时母打了屁股两棍子就打服了。
高三的时候,放弃了北大的保送名额,不顾所有老师同学家长的阻拦和劝说,执意要去学画画考美院算一次。
这次打折了两根棍子,也没能让她服。
少女平时看着软,其实是个拧巴性子,固执起来像头牛,真的决定了就会一条路走到黑,什么都拉不住。
*
因为时母催得紧,著名鸽王时咕咕同学不但没迟到,反而提前了十几分钟就已经到了。
金鼎的餐厅需要提前订位,时吟报了林源的名字,服务生带着她过去。
银行小精英已经到了,人正坐在窗边的一张桌前,撑着下巴侧着头看着窗外,侧脸看起来英俊端正。
时吟走过去,他转过头来。
男人面部轮廓干净锋利,浓眉,眼窝很深,表情看起来有点不耐烦。
夏天昼长夜短,晚上五点多天空还亮,落日余晖透过落地大玻璃窗,落在他的黑发上,整个人都显得温柔。
——个屁。
这林源同学的眼神,看起来不耐烦的像是下一秒就会把她顺着窗户丢出去。
时吟的视线落在他又宽又厚的肩膀,还有挽起的袖子,露出的结结实实的小臂肌肉上。
这是个银行上班的?这他妈其实是银行保安吧?
她清了清嗓子,走过去,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
进了看,男人表情看起来煞气愈发浓烈。
好像还有点眼熟。
时吟小心翼翼道:“林先生?”
林源拧着眉看过来,凶神恶煞,声音嘶哑:“干啥。”
时吟:“……”
太可怕了呜呜呜说好的温润精英金融男的呢……
时吟咽了咽口水:“等很久了吗?”
林源:“等的他妈花儿都谢了。”
“……”
时吟快哭了,可怜巴巴小声道:“那咱们先点餐吧……”
说着,又偷偷地瞥了他一眼。
眉眼确实是有点儿眼熟。
时吟觉得自己绝对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的。
可是突然一下就是想不起来。
时吟皱着眉,歪着头,表情颇为严肃,脑海里一张张脸晃晃悠悠闪过,最终定格在某一个人上。
时吟“啊”的一声,发出声来。
校霸。
帅哥校霸。
她的黑月光,她的黑砂痣,她疼痛青春的始作俑者,她美好初恋的终结者。
有缘千里来相会。
时吟觉得自己屁股又开始阵阵作痛。
可是那个人不叫林源啊。
时吟不确定地看着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那个,林先生,你初中读的是不是十一中?林佑贺?”
林先生闻言,眯起眼来,似乎是在回忆她的脸,眼神警惕凶狠又狐疑:“你混哪边的?”
“……”
时吟肃然回答:“我游走于黑白正邪两道。”
林佑贺:“……”
林佑贺看起来脾气不是很好,看着她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你他妈是耍我的吧”,时吟怕他下一秒直接把桌子掀了,赶紧道:“开玩笑的,我就是以前和你同校,见过,觉得有点眼熟,”时吟笑了,“没想到真的是你啊。”
林佑贺没说话,表情看起来依然不太爽,像是只暴躁的狮子。
时吟假装没看见,温柔问道:“那林源是你?”
林佑贺:“我表弟,他不想来。”
时吟诧异了,觉得怎么看这大佬都不像是有耐心替人家相亲的类型。
她还没等说话,就听林佑贺又道:“我听说你是个画漫画的,就来看看。”
“……”
抽烟喝酒烫头纹纹身的炫酷校霸疑似是个漫画迷,怎么听怎么可怕。
她瞪大了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点儿:“林先生也喜欢漫画?”
林佑贺点头:“我也是个画漫画的。”
时吟大惊失色。
夭寿啦,校霸长大以后没去收高利贷,竟然画漫画啦!
时吟觉得这校霸路子真是含蓄野,面上却不显,依然十分淡定的点点头,道:“画的是少年战斗漫吧。”
校霸捏了捏他满是肌肉的,堪比健身房教练的粗壮手腕子,面无表情道:“不是,我画少女漫,我的笔名是甜味苹果糖。”
“……”
时吟:?
第5章荷尔蒙战争(1)
时吟不知道为什么校霸可以把“我的笔名是甜味苹果糖”这几个字说的这么流利顺畅,这么自然而然,这么平静又面不改色。
就像她死也想不出来为什么一个肌肉猛男会去画少女漫,还画的那么细腻,那么温柔甜美,那么入木三分。
还给自己起名叫甜味苹果糖。
从初中到进入社会,这八年来校霸身上究竟发生了多少惨绝人寰的故事和事故。
时吟脸色变了又变,校霸仿佛没注意到,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了自己入了漫画这行的机遇。
“之前有次送堂姐家小孩去上补习班,懒得再回去了,就在旁边一个书店等他,那边全是漫画。我等的无聊,就随手翻一本看看,结果难看的一逼,我就觉得我也能画,就去报了个班随便学了一年。”
时吟:“……”
校霸:“那个作者好像叫什么,时一吧,画的是什么几把,现在什么人都能当漫画家了,呵呵。”
时吟:“……?”
校霸原本笑得嘲讽,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眼问道:“对了,你笔名叫什么?”
时吟:“呵呵。”
时吟觉得自己和这甜味苹果糖聊得挺不愉快的,不过金鼎这家餐厅的食物味道确实不错,时吟不太擅长烧饭,而且她很懒,平时每天在家里不是叫外卖就是随便弄点东西吃,这一顿吃得她胃口大开,心情愉悦。
抛开校霸对时一这位漫画家的抨击不谈的话。
“色彩很差,而且内容一般,”校霸一手捏着叉子,指尖点了点桌面,“虽然我是化少女漫的,但是少年漫很多东西应该也差不多吧。”
“差很多,”时吟不太开心地说,“等你画一次少年漫就知道了。”
校霸估计也是聊得高兴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灿烂的笑容在他那张脸上就很有种阴森森的味道:“这次夏季新人大赏我就准备尝试一下战斗少年漫,草稿已经画好了,叫《水蜜桃之恋》。”
“……”
时吟没看出来这名字哪里战斗了,恋爱修罗场吗。
一顿饭边吃边聊,一场相亲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两个漫画家交流会,吃到一半,时吟去了个洗手间。
从里面洗好了手,她一边从镜下抽了张纸,一边往外走,随意瞥了眼窗外。
七点多钟,外面已经黑了,天空呈现出一种蓝紫相间的颜色,不见星光,颜色浓郁得像铺了张天鹅绒帘幕。
从顶层的餐厅玻璃窗俯瞰,下面的世界车水马龙,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灯火通明,车灯和路灯的光线交织,流离璀璨,亮如白昼。
火树银花不夜天。
时吟在这个城市出生,在这里长大,见到过了无数次这样的夜晚,却依然还是每一次都忍不住想要驻足。
餐厅巨大玻璃前,影影绰绰映出女人的身影,被拉得有些长,黑色的连衣裙几乎融进背景,露在外面的皮肤就显得尤为清晰。
时吟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上面映着的,另一个人影。
男人倚靠着洗手间出口处大理石立柱,深色的衣服,影子模糊,看不清五官。
他一动不动,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她的方向,给人一种,他仿佛已经站在那里千万年的错觉。
时吟回过头去。
顾从礼微微垂着眼看着她,睫毛轻轻覆盖,浅色的瞳孔被打下了一层深色。
冰冷阴郁,藏着点暴戾。
时吟无意识的缩了下肩膀,忍不住想要后退。
只是被他这么看着,就好像整个人都被剖开重组了一遍似的,想动却又没办法动,被生生钉死在了原地。
她眨眨眼,再看过去,那双狭长的眼底暴戾浅散,只剩淡漠。
时吟手里捏着刚才完手,被水珠打得蔫巴巴的纸巾,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小声开口:“顾主编?”
顾从礼没应声。
时吟等了两秒,朝他走过来。
剪裁简单的黑色收腰小礼裙,裙摆落在膝盖往上几寸的位置,随着姑娘的动作微微晃动。
纤细的腕,白瘦手臂,圆润的肩。
往上是锁骨的线条,脖颈的弧度,单薄脆弱的仿佛单手捏过去就会像个洋娃娃一样碎掉。
顾从礼平淡地收回视线。
时吟刚好走到他面前。
她今天化了很精致的妆,眼角微扬,唇膏应该刚补过,是很饱满的红。
几秒钟后,那嘴唇轻动,吐出字来:“主编,您也来这里吃饭呀?”
顾从礼抬眼。
姑娘仰着颗小脑袋,漆黑杏眼看着他,两把长睫毛刷子似的眨。
他往她手里扫了一眼,突然道:“外贸原单?”
“啊?”时吟没反应过来。
两三秒后,她顺着看向自己手里的包。
两个C背靠着背,交叠在一起张牙舞爪挂着。
时吟张了张嘴,试图解释:“不是不是,诶,主编,我那天是开玩笑的,我就随手一打,其实我不卖什么原单的。”
顾从礼点点头,表情平静:“骗我的?”
“……”
时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绞尽脑汁想着能编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没奈何,想不到,只得惨兮兮地咧了咧嘴角,好半天,才慢吞吞道:“也不能这么说,就……”
顾从礼微微歪了下头,十分耐心的等着她的答案。
他是窄窄的内双,眼皮很薄,显得有些冷漠薄情,配上内勾外翘的眼型,却好像怎么看都有点勾人的味道。
就这么面无表情歪着头安静的看着她的时候又莫名多出了点儿无辜的稚感,像是在引诱着人似的。
时吟有种被诱惑到了的感觉。
这男人,几年不见,真是段位越来越高了。
她没出息地吞了吞口水,老实巴交道:“想跟你说句话……”
没人再说话了,片刻的安静。
顾从礼垂眼,突然笑了一下。
时吟觉得有点儿热。
她厚了这么多年脸皮,没有想到也有不好意思的一天。
男色害人啊。
她还没来得及脸红,就听见害人的男色淡声道:“说我大傻逼?”
时吟:“……”
时吟震惊了。
她唰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难以置信,惊恐万分的看着他。
顾从礼语气平淡,不辨喜怒:“时吟,几年没教你,你现在胆子大。”
姑娘惨白着脸,面无血色,形容枯槁,眼神绝望,看起来快哭了。
她哆哆嗦嗦地道歉:“顾老师,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
——以为你拉黑我看不见我骂你。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怕自己被打死在这儿。
“主编……”时吟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别生气了。”
他没说话。
时吟还想再接再厉,就听顾从礼突然道:“周一之前画好新连载的原稿给我。”
这话题转的太快,时吟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什么?”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重复:“周一早上,我去取新连载的原稿。”
时吟:“……”
今天已经周六晚上了,也就是明天一天时间,他要她画好新连载的几十页原稿,这不是扯淡吗。
就算她现在飞回家去通宵画一晚上都画不完。
*
时吟回去的时候,林佑贺正在玩手机。
跟气场极强的冷漠面瘫胆战心惊的交流了一波,时吟现在看着校霸这张表情丰富的脸觉得亲切异常。
又想到她还有几十页的原稿要画,时吟脑壳疼。
她长叹了口气,看了眼表,眼巴巴地看着林佑贺:“林先生,你吃饱了吗?”
林佑贺是个极其没有眼力价儿的,完全没看出来她的暗示,点点头:“一般吧,我刚又点了两个甜品,巧克力巴菲和红酒雪域你要哪个?”
时吟:“……”
一顿饭最后吃完八点了,时吟后来看了四五次表,校霸半点未察,还在和她讨论时一老师的彩图有多少多少缺点。
吃到最后,万念俱灰生无可恋,面无表情的捏叉子戳着面前的红丝绒,像是在戳什么杀父仇人。
校霸终于吃饱了。
时吟扑腾着站起来准备去付钱,被林佑贺拦下来了。
“怎么说也还是相亲,男方请是应该的。”
时吟觉得也是,校霸这种炫酷狂霸的性格肯定会觉得女孩子买单很丢面子。
校霸大大方方刷卡:“反正也是林源的卡。”
时吟:“……”
九点钟,时一老师终于回了家。
她妆都来不及卸,洗了个手屁滚尿流就滚进了工作室,前几天刚画完的一沓子分镜草稿摊在面前。
时吟数了数,整整34页。
正常她一个月的工作量,就算她叫上助手,从现在开始不吃不喝不睡,每天头不抬眼不睁的画,也要十天才能画完。
这顾从礼就是故意想搞她。
他早就不是她的老师了,她也不是他的学生。
即使他现在是主编了,两个人也算是平等的合作关系吧,非要说的话,他甚至还应该反过来喊她一声时一老师呢。
老子才是你的摇钱树!!你跟我装什么逼?!!!
时吟愤怒摔笔,觉得有必要让顾从礼了解一下形式,认清谁才是爸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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