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在网瘾戒除中心里待了八个月的小张聊了

▋导语:杨永信,有的人应该还对这个名字有着记忆。在年,央视推出的《战网魔》系列纪录片把杨永信推到了台前幕后,他所倡导的“电击治疗网瘾”方法受到了质疑和抨击。年的《网瘾战争》更让这件事情为人所知。

然而,媒体的抨击,群众的愤怒,并没有改变杨永信的网瘾中心。在曝光之后,他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然经营着他的“性格矫正中心”。

而到今年,杨永信的网瘾治疗中心已经成立十年了

我联系并采访到了年进入杨永信网瘾中心的小张,他和我聊了聊,说了说在网瘾治疗中心的事情。

以下为采访全文:

▋“就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

上课不听话抬下去再回来的,红牌是班委,黄的是黄金期,过去就可以离院了

机核:你什么时候到杨永信那里的?大概在里面呆了多久?

小张:我是年8月左右进去的,那时候暑假刚刚结束,我初一毕业,假期基本上就喜欢上网玩DNF或者其他一些游戏。为了玩游戏央求我妈要在本地上学,最后我妈同意了,说要在隔壁市找学校,然后让我坐一天去隔壁市,到了之后我基本一脸懵B的。

机核:在里面感受是怎么样的?有外界说的那么可怕吗?

小张:一来是因为我在里面比较老实,像是那种刑满释放,二来我觉得外面看待这个都是带着主观因素的,我觉得没必要往坏的方向浪费时间了。

机核:但是有不少叛逆的,结果就是被电击治疗吗?

小张:差不多吧,一台不行两台,两台不行四台。你可以理解为功率发电机,可以调电压。先是一只手,左手或者右手,只是一开始不太夸张,脑子清醒一点就会感到麻,右手不受控制那样,然后手会红,做久了会肿。

机核:会很害怕吗?

小张:先是一只手,然后两只手,再然后是人中。我个人觉得是附带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这种感觉。

机核:就是自己被控制住了,什么都干不了,特别无力的感觉?

小张:差不多吧,不过感觉也没那么夸张。

▋“你可以试想一下在你身边的家人都不能相信是什么感受”

元旦联欢会上的家长和学员

注:

加圈:在网瘾中心也被称作点现钱,一般指的是违反了某些规则,违反一次就要加一次。加圈累积到一定程度就要中午进入13号电击。

触线:指的是违反了规则的行为,有的不严重的会加圈,有的严重的会直接进去13号电击治疗。

机核:你被电的次数不多吧?

小张:不算多,正常因为触线或者加圈进去的不多。

机核:这个触线和加圈指的是?

小张:触线分两种,一种只加圈,一种会直接进去。加圈的话每周总结20个圈以上要进去,圈最多的叫圈王会被重点。我曾经被我姐连续很多次建议进去。

机核:还有家长建议进去?你们是能经常见到家长?

小张:在里面必须要家长全程陪同,没有的不收这样。

机核:所以在里面其实相对“安全”的,不会说有的地方死了人这样。

小张:差不多。死人的话听人说就09年死过一个,出院当晚就跳楼了。

机核:家长就在旁边这么看着,会恨他们吗?

小张:当年初一刚结束就进去了,哪里在意这些,只知道逆来顺受。

机核:就是害怕是吧,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小张:算是吧。你可以试想一下在你身边的家人都不能相信是什么感受,你就差不多知道了。我当时出院上网被抓到,说要被送回去,想到的是要么跑,要么死,这种感觉。

▋“不给盟友加圈,他们也要进去”

开大会的口号

注:

盟友:在网瘾中心里面“病人”互相称呼的名称。

班委:经过选举出来的一些人,这些管理普通人的“病人”,如果“病人”出现问题,他们也会有连带责任。

家委:家长组织的同盟,属于网瘾治疗中心最后一道安全防线,也会举报盟友。

13号:现在改名为心理导入治疗室。在那里“病人”们会接受电击治疗。

机核:你刚才说的触线,这个都有哪些线呢?

小张:规定的话,我记不大清了。对家人出言不逊的话,情绪化小的会当问题上报,大的或者直接发火的会直接被抬。

小张:就按倒抬下去,或者抬进去(13号)。

机核:还有班委这样的人?

小张:阶级管理,盟友中的同盟委员,家长里的家委。

小张:怎么说呢,可以理解为混口饭吃吧。其他盟友不加圈,他们就要进去,纪律不好他们也进去。

机核:等一下,这些盟友就是“病人”吧,我没理解错吧?

小张:对。

机核:加圈这个事情,家长被举报是要给钱的是吗?

小张:圈折现的钱一直宣称是家委的运作资金。他们拿不到手上,都会交给财务办活动什么的。

机核:家长是24小时在里面吗?

小张:一直在,最后一层安全治安也是最强的一层就是他们。大部分是女性,一小部分是中老年男性。

机核:那医院这边呢?也有自己的保安单位?

小张:没有,只有医护人员。

机核:那等于说所有抬人,摁倒这些其实都是家委里面的人?

小张:分为ab接,你应该不懂。a接就是盟友里面选一些个大的。然后接待盟友或者制止盟友情绪化。还有b接,就是会在人电击的时候帮忙按住。

机核:其他“病人”?

小张:嗯,是。所以我才说家长是最后一层防御。

机核:这就是一个小社会了啊。

小张:这不是完全,就是了。

▋“只要你不搞事情,很少有人举报别人”

像杨永信下跪的场面

机核:那你们盟友之间会有友谊吗?

小张:看圈子的,虽然明面上不允许,没人举报就不会有人知道。消极的圈子只要认识一个两个就知道了。

机核:你有什么比较好的盟友吗?

小张:有一些,不过现在都没有联系了。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届班长,就是盟友里面职位最高的。他自己和我说初中毕业为了女朋友放弃重点高中没去。

小张:有一次我在里面打网上作业的时候无意间翻到了魔兽的游戏截图,当时被发现要重点对待的。然后他第一个发现了,我当时就蒙了,然后他抢了鼠标看着截图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就只给画了一个心态圈。心态圈就是五个普通圈。

机核:当时会很感动吗?

小张:我想他应该是个魔兽粉,尤其是war3,我那个时候只玩个DNF,LOL的。哪懂这些。

小张:出来之后了解一些信息一直觉得我在的那届是最松的。各种消极小团伙,交流意见。虽然不多,但都心知肚明。

小张:只要你不搞事情,很少有人举报别人。

机核:我看里面有说之前,逼着给下跪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小张:他让你给父母跪,你跪不跪?你不跪就是不积极改变。

机核:就要加圈了是吧?

小张:直接点评中午专场,加圈?想得美?二楼队列不用抬,直接以你为主角开一次13号。

杨永信在点评

小张:记得有一次什么杨说不哭的都没认真改变,要家委记名。当时我一脸懵b。不张嘴打哈干巴巴挤出来几滴眼泪,还好混过去了。

机核:你们平常经常见到杨永信?

小张:早操有时候他会跟着。不过他一直说自己腰不好,然后上午大点评课,不出意外他基本都在。

机核:见到他什么感受?会害怕吗?

小张:就像你在小学的时候校长在你面前,已经突破能够理解的概念的极限了。

小张:我本身比较混没出过什么问题。除了入院和离院杨都没怎么点评过我,后来离院的时候杨连我的名字都叫不上。

机核:这也算是好事吧。

▋“如果我没去,现在应该上大学了。这算不算改变了人生轨迹?”

别动队队长赵松涛的儿子

机核:你见过一些特别极端的人吗?

小张: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叔,脑子不太好使,动不动就被抬。30多的那个在那里(13号)待了一下午,还有之前有过一个哥们连续几天吃住在13号。

小张:送进去的话,只要爸妈同意就行。我还见过一个五十多的,杨问他来这干嘛?他说腰不好,来治腰的。

机核:之前你说出院也被抓回来,这个周期大概是多久?

小张:只要你家长同意,给杨打电话,就会有“热心家长”主动来抓你,这些“热心家长”一直都在“抓人“的这个任务上。也有人把他们称为别动队。“热心家长”分布在全国各地。

机核:也就是说现在也有可能抓你回去?

小张:前提是他说服我妈。

机核:你妈后来不同意你进去了?

小张:估计是知道这样没用了吧?

机核:所以治疗下来,你觉得自己改变了吗?

小张:的确改了,不过好像没有按照他们的意愿“改”。

机核:但是游戏也还在玩?并没有戒“网瘾”?

小张:差不多吧,出来之后又被丢到老家上寄宿,感觉被操纵一样,本能一样反抗,然后就辍学了,在家打了几年游戏。

机核:现在和家人的关系怎么样?

小张: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差,并不会和别人家一样交流隐私,有什么不需要知道的能藏就藏。

机核:之前你和我说改变了人生轨迹,为什么会这么感觉?

小张:看见了社会本来的面貌,如果不去那里,我明年应该高考的如果不出问题考个二本大学还不是太难。虽然最近我妈在琢磨让我回去上初中,你觉得这算不算改变了人生轨迹?

机核:因为去了那里,反而没法正常上学了?是这样吗?

小张:差不多,出来之后以前的同学要比你高一级,虽然不是在同一学校,而且还没人开刀,年纪轻很容易走死胡同。

机核:你现在还宅在家里打游戏吗?

小张:年前还是,今年成年了,感觉想做点什么,发现学历太低了,想了想回去上学也可以,如果顺利的话,想考个大学学编程什么的,如果不行的话,就试试自己自学吧。

机核:加油,能自己主动去改变就会好很多了。

小张:我消极了很久,也去过一些反华聊天群,也翻过墙,玩过一些外国游戏,后来才知道做这些游戏的基本都是码代码的才有这想法来着。感觉积极的词并不怎么适应。

机核:那边大概要多少钱你知道吗?

小张:听杨说一天要两百多,我在里面住了六个月,我妈说花了五六万。

小张:两百多应该是床铺费,伙食费自己掏,医药费好像也是另算的。13号做一次好像也要自己掏钱。

▋“偶尔做梦梦到心理也很难受”

感恩教育

机核:其实有机会我们想请你到北京录一期节目的。

小张:算了吧。其实我想说的是,最近一直在思考人生,觉得能不说的话就不说,知道就好了,没必要让别人知道你很聪明。

机核:你恨杨永信吗?

小张:还是那句话,只要不继续危害到自己就行了,人就是这么善良又自私的生物。

机核:如果国家给他抓起来?你会很高兴吗?

小张:相比之下,和人说这些更值得高兴一些。

机核:和我聊这些事情吗?

小张:嗯。

机核:谢谢。

小张:朋友没有太多,他们很多都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机核:其实能把当初那些事情说了,你也算好一些了吧。你现在能平淡说这些,已经挺厉害了,有些人现在还没法面对那时候吧。

小张:其实我还是很排斥的,偶尔做梦梦到心理也很难受。

小张今年刚刚18岁,网瘾中心已经是4年前的记忆了

后记:在小张的知乎上,他刚刚给答案“杨永信不可怕,可怕的是傻逼一样的家长”点了个赞。他说网瘾中心的那段时间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也许他的父母一开始只是觉得孩子不乖,想要治疗。也许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听话的孩子,但是现在看来,4年前的“电击”治疗完全没有能够改变小张,反而将他彻底推到了和父母对立的一面。

在国际上,大部分国家都已经废除了电击治疗,我们不知道这样的疗法是否真的合理,这样的囚禁是否合法,但是毫无疑问,这件事情对小张的伤害是极大的。但是他也是幸运的,因为他的逆来顺受,因为他很乖,所以过得还好。但是有更多的人,那些反抗的人,最后屈服的人,他们的生活又是怎样呢?

在小张的qq空间里面,8月11日他发表了一条说说:

有一所学校,记得没错的话是叫深海学校。这个学校很偏僻,也很神奇,无论多么不听话的小孩送进去,三年以后出来的都是乖乖听话的三好学生。当然在这三年间,没有一天的假期,也不允许家长探视。主角被送进了这所学校,他发现学校管的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严,相反还放得很松,他对此感到疑惑。

有一天他发现他的同学在晚上被秘密地送走,又在第二天早上送回来。他认为这就是这所学校的秘密。经过调查之后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这个学校所做的,是把送进来的孩子克隆,导入所谓“听话孩子”的人格。而“三年”的期限也只是谎言,进来的人一辈子都别想出去。后来他获得了一次回家的机会,没过几天,他又回到了学校——他的家人早已习惯了这个听话的克隆体,而拒绝承认那个顽劣的亲生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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