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于很多人来说,小时候都应该有过那么一款在人生早期为你开拓眼界奠定三观并且兼顾性启蒙的游戏,让你血战数个通宵杀死终极魔头后听着主题曲盯着通关动画一动也不想动——史诗的最后一章结束了,武林/中原/地球/银河/宇宙重归和平,英雄美人负剑而归从此归隐——而你的老妈在敲锣打鼓地催你赶快吃完饭去做奥数题。但是照着设定好的剧情一关关打上去总让我很沮丧,作为一个过分八卦的小学生,我看到漂亮姑娘的人设就很自觉自愿地想把她和主角凑成一对,却无可奈何在剧情里人家早就有了官配(很多年之后才知道现在很多游戏都是让玩家可以想拆就拆的),更何况对白都是设定好的,你连发挥主观能动性积极搭讪发展从无到有的男女关系都不行。《sims》是我玩的第一款经营类游戏。正版软件具体多少钱不记得了,大概四五十的样子(后来得知其实也只是伪正版,很多游戏自始至终就没有过中文版)。虽然现在的小学生们常常财力惊人后生可畏,但是在九十年代的中国,四五十块对于一个压岁钱从来都被父母“替你保管”并且靠做家务换零花钱的四年级小学生来说简直是天价。于是我和比我高两年级但是住得很近的a君决定在回家的路上去寻找传说中天桥上抱着孩子的妇女。这类高人的特点在于行迹飘忽不定专门同和谐社会做对,你有事的时候她一路追着你叫卖,好像自说自话地和一个隐形人砍价,但你若想找她的时候坚决遍寻不到。武侠小说中童子入山逢仙人指点,回头无人仿若一梦。我和a君在那一个夏日的下午与卖盗版光盘的妇女之间的经历也如是仓促糊涂。我们两个人手心汗津津把五块钱都要捏碎了,眼看着时间再晚“帮忙大扫除”这个借口就没用了,那个女人慢吞吞地一张一张翻她小包裹里的存货,翻出了那张用马克笔写着《模“似”人生》的光盘给我,然后看着a君说,你也买游戏吗,好看的片子也有的。我毫不犹豫地说我们是要买游戏的。a君却猛地梗住了。在我们班的四年级男生还因为宠物小精灵而在操场上打成一团的时候,a君身边的六年级男生们已经开始半懂不懂地讲黄段子,嘲笑女孩子书包里露出来的卫生巾,偶尔也会偷瞄女生侧平举时袖口露出的背心带子。于是a君毫不犹豫地背叛了我们之间的盟友关系,“你到小卖部那儿等我,不然告诉你妈”。其实没几分钟他就追上来了,大脑袋在细脖子上摇摇欲坠涨红如熟透的番茄,往校服里藏着掖着什么。我说你买了什么游戏。他说小屁孩甭管。我说你不给我看我告诉你妈。通常情况下a君脸皮很厚,总会说“你告去呀你告去呀有本事你告去啊”,但那一次他像被抓住死穴一样乖乖就范,从校服里抽出了那张盘偷偷摸摸地晃了一下。光盘上用马克笔写着:宋—祖—鹰。我深深地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因为我们说好了买了游戏之后可以换着玩的。我很愤怒,一连两周拒绝和a君说话,直到他用十根羊肉串来负荆请罪尔后死皮赖脸地求我要游戏盘。很多年之后a君向我坦白了他和抱孩子妇女之间的对话,她跟他说好看的片儿在封面上都这么写,要不然容易被抓。二.自己偷偷安装盗版sims让我家可怜的电脑崩盘了四次,最后我只得向老爸自首,他给我买了四五十块钱的伪正版盘,然后我开始了长达十年的sims之路。《模拟人生》的内容并不复杂,基本上就是让你捏个小人(或是从已有的设定里挑选一个家庭),然后操控他/她的生活。你可以让他去学画画练肌肉,敦促他功课拿a上班挣钱,还能挑唆他勾搭邻家少妇。但这一切建立在他心情好的情况下,要是太饿或者太困的话他会告诉你自己没心情,长期处于这种状态下的小人会悲哀地死去,留下一个骨灰坛,留给别的小人路过的时候哀悼先人。后来我在百度贴吧里看到玩家交流经验,大家认真敬业和丧心病狂的程度让我大开眼界。有人是达尔文现世,力求捏出有日本漫画脸的小人然后让他们相互繁殖;有人把模拟人生当模拟建筑师用,盖出了好多匪夷所思的样板房;有人以超越虎妈的严苛精神让小人在有生之年里所有技能满点;有人热衷于炮制夺命黑寡妇,通过搭讪的形式把所有npc圈进自己的家谱里然后一个个掐死;有人致力于研究一千种死法--让小人洗完澡去摸电门烧成炭块/堆脏盘子让成云的苍蝇群把小人叮死/让小人下泳池游泳然后拆掉扶手让他活活游死/组织高端趴让邻居们齐聚一堂然后把门卸了让全镇在客厅里一起憋死等等。当然十年前的我三观完好,在玩sims的时候我只对一件事情如痴如醉,那就是捏一个长得和我很像的人,起了我的名字,让她上班挣钱,回家做饭吃,屋子脏了去打扫,和朋友聊天维持社交关系--即便是这样她也经常被我玩死。我也不懂加补丁和秘籍,不知道按某些键可以让小人的家庭账户里凭空出现一千块,输入哪些代码可以让她技能全满,而在班车来的时候切入建筑模式移除班车不仅不会影响工作表现还可以卖掉公司的班车换钱。四年级的我是最没有创造力的玩家,中规中矩地玩像真的人生一样的模拟人生。它让我到现在都相信:技能点很难刷,老实工作,现世苦短。我不知道它让我痴迷的到底是什么,即便过了这么多年我依然会去买新出的资料片--游戏开发商让它越来越接近真实生活了,比起当年我第一次玩的粗糙版本,现在的小人可以养猫养狗,上大学参加兄弟会,甚至去世界各地旅游--而重新上手游戏也几乎不需要任何磨合的时间:人生难道不是你每天都在做的事情吗?于是有很多次,当我无聊或者是不想写论文的时候,我还会打开它,捏一个小人,控制他做除了玩电脑以外的所有事情,然后看着他。我先停机,虚拟的人生替我继续一会。回到十年前,我是一个小学生,还没有掀开人生帷幕一角就没日没夜玩一个模拟人生的游戏,直到a君把我的盘借走之后死不认帐。后来我才知道他致力于开发模拟人生的性启蒙功能,就是指挥着小人找一个姑娘,不停地搭讪--可惜当年的游戏让小人们到了接吻之后就含糊其辞地直接跳到了有小孩,但是向女模拟市民求爱成功这一件事足以让在现实中只会和女班长抬杠的a君热血沸腾如痴如醉。至于他在天桥上买的那张盘,很多年后他跟我说了他在某个父母不在家的夜晚手指颤抖把它放进光驱里的时候,屏幕上什么好看的都没有出现,然后慷慨激昂地突然播放了一首歌--“辣妹子辣妹子辣妹子辣辣辣”三.a君小学毕业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去了某个在北京名声算不得显赫的重点中学,后来听人说随父母去了别的城市,又有人说他其实一直在北京但是成绩不好所以后来上了大专。后来他加了我的校内好友,这时他改了名染了发,我从共同好友里猜了好久才猜出来是他。那是年,人人网还是校内,facebook还只有留学生注册,微博似乎尚没有出现在生活里,我还在用myspace和朋友写博客(大概我们当时也犯傻,只是在生活没有广泛被互联网连接的时代,我们犯的傻局限在自己的圈子里)。大多数人都是把校内当成qq群用,直到几年后他们被人翻老底看到自己都认不出来是自己说过的话,直到他们发现自己说的话原来会被认识和不认识的人转发,引起轩然大波,直到他们发现原来自己说的话发的照片不仅仅是和朋友分享的趣事而已,它们也是发给陌生人的待接收的信号,告诉他们你是谁。想要在一个充斥着陌生人的社交网络中平步青云,首先你需要的是一个身份。社交网站要求你填写的教育背景和工作机构只是这身份构建中的一部分,更多的时候人们用隐喻的方式让互联网上的身份一点点有血有肉起来:你发的状态,转的分享,上传的图片都是待观众诠释的信息。但社交网站的交流可以是一对一(我在我的状态里圈了你),可以是一对多人(你的好友们也来看了我圈你的状态),也可以是一对零(很可悲的,我的状态消失在浪潮般的新信息中)。像年随旅行者探测器发送到外太空的地球金唱片向未知的远方送出关于地球文明的介绍,只有极少量有效的信息可以到达期待的观众那里:有的人突然频更新状态是因为坠入爱河,希望自己暗恋的人--在数百在线好友中的那个她--能够看到;还有更多的人,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观众是谁,但沉迷于一个自我投射的镜像。于是校内从某种程度上成为了一个实名制的模拟人生,每一个人都在构建一个身份--那身份的组成部分与其说是真实,不如说是为创建者所渴望的真实:多金,美貌,有才,受欢迎,或是其他,这虚构身份因和你的真实身份相链接而让人痴迷。就像在模拟人生里你让那个和你名字一样的虚拟小人四处奔波,驱使他做除了玩电脑以外的所有事情一样,你每天在社交网站上花大量的时间,更新状态分享网页photoshop无数张自拍,向那黑暗里的观众证明你在读书在旅行在高端趴——证明你在做除了刷社交网站之外的一切事情。极少有人公开承认自己上校内的主要目的是“认识新朋友”,这听起来很像是社交匮乏综合症,然而很多人也常常通过自己并不熟识之人的好友申请,这看似矛盾,而实际上我们都知道通过好友申请并不意味着我们会和这个人成为朋友,实际上我们连话也不会说,更毋论有意义的交流。当然还真的有人在校内挑了事之后得意洋洋地说“我有几千个好友”,仿佛那些账号是他豢养的数千死士,会听他一声令下去开启一场口水圣战。后来他事情惹大了,那几千个好友并没有如他所愿地冲锋陷阵,从转发记录上来看,大部分人看第一手热闹倒是很开心。校内和facebook都以“有效的沟通工具”为自己宣传,而作为沟通工具,社交网站实际上效率相当低下:当用户大量的时间都花费在构建自己的理想自我中,他们真的有多少时间去进行有效的沟通?如果媒介设计会影响用户的行为模式的话,那么是否在不同的社交网站上人们表现出来的是不同的构建自我?那么更进一步,表述形式是否会导致认知自我的不同?后来我偶然翻一个教授送给我的书,是他早年关于知更鸟歌声规律的研究,他起初认为知更鸟利用不同的音调和音长在传递不同的信息,后来他发现其实看似多样复杂的鸟鸣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被同类认出。我突然想起twitter(推特)一词原本的意思就是鸟鸣,每一个拇指忙碌盯着屏幕为发一条新状态而绞尽脑汁的人都是在水泥森林里的知更鸟,忙不迭地向隐藏的同伴发出讯息:我们渴望被人听到,我们渴望因为有名而为人所知(这也许是出名最简单而最悲哀的方式)。社交网站确实更好地把我们联系在了一起,这是一张电波的网,只是在每一个结点上都是一只为孤独所缚的茧。很多学者责备社交网站加剧了人之间的隔阂,并促成了“自恋人格”,而几年前常被专家提起的“网瘾”则慢慢淡出了视野--曾经有报道网瘾少年被送到特殊机构治疗,但现在看来,每天上几个小时的网难道不是我们大多数人都在做的事情吗?诚然,我们将为对自己对社交网站的依赖付出高昂的代价,但社交网站并没有凭空施加给我们对于虚拟自我的迷恋--仕女的镜子和自画像,经过篡改的自传,化装舞会,个人写真,再到早一些的qq空间百度贴吧和myspace--社交网站只是给了我们一个更好的机会来做自己一直在做的事情:在摆脱孤独的过程中陷入更深的孤独。我曾好奇若把模拟人生也发展成一个社交网站会怎样,查了新闻得知,早在几年前美国艺电曾经推出过模拟人生的online版本,即用户可以使用自己的avatar在虚拟空间中和其他用户交流,但运行中发现几乎所有的人最终都沦入了一个完全可以被预料的行业:卖淫。于是他们放弃了这一方案,回到了单机版,依然做得风生水起,在我高三那年艺电跳票提前出了模拟人生3,我每天都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班上有个男生也有点动心,问我:模拟人生好玩吗?被旁边另一人听到,翻个白眼顶他道:——人生好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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